只见大门处,一女官装束的女子大步而入,来者面容端肃、气场冷凝,身后紧随着几个禁军。
是邓漪。
张瑾骤然眯眼。
这天下无人能使唤得动邓漪,除了天子。
倘若说申超的到来是张瑾谋算之中,那么邓漪过来,就完全超出他所料。
邓漪深夜自宫中而来,较为匆忙,但好在及时赶上了,她不紧不慢地踏入张府,瞥了一眼地上的申超,朝张瑾抬手一拜,“见过司空大人,下官深夜打扰,还请海涵。”
“邓大人过来做什么?”
“下官是奉命而来。”
邓漪抬起头微微一笑,嗓音从容平和:“陛下知道,申将军为了抓贼人废寝忘食、日夜埋伏在宣平坊,想必今夜抓人心切,会做些冲动之事,所以特意叫下官前来,以免滋生一些不必要的事。”
“区区小事,不劳陛下费心。”
“非也。”
邓漪神色从容,侧身看着地上跪着的申超,语气不疾不缓:“事情起因,陛下也都已经明晰,申将军终究是得了陛下默许追查贼人,此事陛下若不过问,才是对司空的不公平。”
她说罢,忽然一甩袖子,扬声下令——
“传陛下口谕,申将军和司空即刻入宫,一切事情,早朝时当殿再议,由陛下亲自来断。”
申超猛然一怔,喜出望外,立刻拜道:“臣遵旨!”
张瑾垂袖立在原地,眼底冷了一寸。
姜青姝突然插手,对申超而言无异于救星降临,由她亲自断定他有没有罪,远比落在张瑾手里任人宰割的好。
可在张瑾看来,却是另一码事。
也许她早就听信霍凌认为京郊刺客是他所派,才会早早派邓漪在此处蹲守,防着这一手。
她已觉得是他。
意识到这一点的张瑾甚为烦躁不悦,袖中的手捏得死紧。
感情与公事不混为一谈,是以一边赠送香囊,一边对他严防死守,这般做派他不是最熟悉了么?从前他不也是这样做的,一边想要独占她,一边又在政务上分寸不让,她从他手里,是半点好处都难以讨到。
所以,姜青姝毫不心虚。
她都是跟他学的。
申超和张瑾进宫的同时,霍凌和裴朔那边已经得手了。
这是一场计中计中计。
在半日前,云水楼的雅间,三人正在商讨对策。
裴朔手指蘸着茶水,在桌面上画着,淡淡道:“既然明面上金吾卫已在加派人手,对方还想对濮阳钺的家人动手,就必须采取万无一失的办法,有没有一种可能,申超会被先引开?”
霍元瑶脑子转得快,忙接话道:“有可能,之前申将军追查到了兴宁坊便停住了,现在得到了陛下许可可以随意搜查兴宁坊,对方说不定会利用此事制定对策。”
“那就准备两拨人手。”
裴朔看向霍凌:“申将军被引开之后,可能真正的刺客才会出现,霍将军有没有把握如果再看到刺客,一定将其拿下?”
霍凌沉思了一下,说:“我没有十成把握,但我可以叫一些帮手来。”
经过曲召山之事,他和唐季同也算是有了不错的交情。
事关庭州,事关赵家,唐季同是赵德元旧部,战场上的这些同袍,都一定会愿意帮他抓人。
“好,那就这么办了。”
事情就这样敲定了。
不过……
事后霍元瑶悄悄问裴朔:“裴大人,我们的计划要提前告知一下申将军吗?”
裴朔一摇折扇,微微一笑,“别告诉他。”
“啊?”
“他要是知道,就演得不像了。”
如裴朔所料,申超果然是和张瑾对上了。
申超一心抓人,以为真相就在张司空的府邸里,所以言辞激烈,不顾一切,这幅毫无防备的模样,也容易让人放松警惕。
事实证明,裴朔没猜错。
他们果然安排了两批人。
就在第二批人出现的瞬间,唐季同带着数个战场上的弟兄们从暗处齐刷刷冲出,一口气将他们全拿下了。
“这下算是有了证据,可以证明有人要濮阳钺的家人不利,那么,再指控濮阳钺和蔡古暗中有交易,就绝非空穴来风。”
霍凌双手环胸,冷然瞥了一眼地上的人,“快上早朝了,走,进宫。”
……
天还未完全亮起来,宣政殿殿西庑处气氛压抑肃穆,已有无数官员在等候早朝。
恰逢朔望,依照礼法,今日朝会比往日常朝要隆重些,官员亦比平时要多许多,是以特地安排在宣政殿进行。
此外,今日还是早早定下的女帝接见回朝将领的日子。
蔡古等人都在朝班之列。
裴朔、唐季同等人也在。
但武将之列,却迟迟不见宣威将军霍凌的踪影。
这小将军正处在风口浪尖上,有人不禁悄悄议论,在想这霍将军怎么还不来。
也有人听到些许昨晚司空府的风声,正在悄悄交头接耳。
崔令之很是焦躁。
他派出去的第二波人没有回来。
再加上现在霍凌也不在,总有预感告诉他,可能出了什么岔子。
很快,随着朱衣御史通传,官员按品级排列,陆续进殿,女帝拂袖坐于高处龙椅,接受百官朝拜。
姜青姝垂目注视着下方。
“朕今日本要与众卿一起商讨安西军务,但在此之前,朕要先处理一件事。”
她淡淡笑着,底下百官一头雾水,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
“把人带上来。”
梅浩南挥手,几个禁军带着申超入殿。
只是申超前脚刚进来,便又有监门卫通传,说宣威将军霍凌姗姗来迟,此刻在宫门外求见。
姜青姝:“为何迟到?”
监门卫道:“回陛下,霍将军声称自己昨夜彻夜未眠,为了抓一些意欲在坊间行凶的贼人,这才耽搁了时辰,此刻要面见陛下,详说案件经过。”
此言一出,殿上官员皆面面相觑,不知道这卖的什么关子。
姜青姝:“让他进来。”
片刻后,只见那前段时日震惊满朝文武的少年将军,大步流星入殿,脚步生风,径直来到大殿正中。
“臣霍凌,拜见陛下,吾皇万岁万万岁!”
霍凌背脊笔直,恭敬下拜,复而起身,字字清晰道:“陛下,臣昨日一夜未眠,在宣平坊守着,就怕有人意欲暗中下手,当真被臣抓到了人。”
他手一挥,便有人立刻把那几个被活捉的刺客押了上来。
为了不让这些人事败后直接自尽,他们的嘴被堵得极为严实,全身被五花大绑。
他们一被带出来,崔令之和蔡古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。
他们下意识看向张司空。
往日从容淡漠、不露声色的张大人,此刻侧脸也冷得像冰。
糟糕。
崔令之越发感觉不妙。
霍凌朗声道:“臣前几日故意放出风声,声称濮阳将军的家人要告知臣一些惊天秘密,果然引来心虚之人要对他们灭口,这些人,意欲杀安西副大都督濮阳钺的家人,试问濮阳将军身为安西守将,远在京城千里之外,近日又参与了战事,是什么让京中有人想杀其灭口?”
“濮阳钺?”
御史大夫宋覃站在一边,默默念着这个名字,越咂摸越不对劲,不禁出声问道:“霍将军,你这话实在是没头没脑,好端端的你放出风声做什么?你并非金吾卫,宵禁时分为何还在外活动?这是不是不合规矩?你所言惊天秘密又是什么?事情又怎会扯到濮阳钺的身上?”
不止宋覃,其他人也有些听不懂了。
知道庭州真相的人到底是不多。
霍凌一扯薄唇,抬起冷利双眸,一字一句道:“因为,我要状告濮阳钺,明知庭州断粮,却故意截杀援兵,非但不发兵,还不许周边发兵救庭州,最终致使庭州孤立无援,数万将士死于非命。”
“什么?”
四周一片哗然,众人皆吃了一惊,纷纷窃窃私语起来。
霍凌上半身跪得笔直,仰头直视着上方的天子,乌黑的眼珠子无比炽亮,继续道:“除此之外,我还要状告京城中的某人,若非此人在背后谋算,不欲让赵德元将军抢得战功,便与濮阳钺提前勾结,亦不会导致庭州失守。”
“此人,事后想杀人灭口,就是怕事情败露。”
霍凌一边说,一边缓缓起身。
他身后,站着押解刺客的御前带刀千牛卫,霍凌转身,看着这些曾经共事过的同僚,深吸一口气,眸底有寒光聚拢。
少年猛地伸手,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握住一人腰侧剑柄,“唰”的一声,霍然拔出。
剑光逼目。
雪亮冷厉之光在殿中闪现刹那,四周禁军和文武百官同时变色,还未来得及叫什么,下一刻,少年手中剑锋利落一转,剑锋直指张瑾。
众目睽睽之下。
满朝文武瞠目结舌,每个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这个霍凌好生胆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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