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服可以造假,但赵家军的兵器可不容易造假,除非是大败被缴获去的,不然很难得到他们赵氏所出的兵器。
等再往里走一些,他立即眼尖的发现暗夜中的赵含章,他眼睛大亮,往前冲了两步,在乌凉等手按刀鞘,几乎要出刀时一把跪在地上,大声道:“女郎,卑下牛庆拜见女郎。”
只有赵氏的奴仆和一开始的部曲会这么叫赵含章,后收的人都叫她刺史、使君,赵含章眯着眼睛看去,认出人来,“牛庆?元立呢?”
牛庆激动的道:“元参将在村子里,女郎,我们找到了豫章王和秦王。”
看清牛庆的脸,乌凉等人这才将手从刀鞘上放开。
赵含章问了一下元立等人的情况,当即决定全军转移地方,去元立他们所在的那个村子里休整一夜。
元立他们就在距离这里十多里的地方,要是走小道,只有七八里的距离。
那是个空村子,应该是被石军扫荡过,里面的人都跑了,这里贴近睢县,再偏一些还靠近下邑县,可以选择逃离的路很多。
石军在下面还有两个关卡,据被俘的石军交代,支雄选择走这条路,就是为了去集合两个关卡的石军,带他们绕出蒙县,去下邑县。
和赵含章一样,他认为石勒久久不来支援蒙县,多半是被赵驹拖住了。
但他认为,就算石勒被拖住,他也依旧占上风,赵驹在他手上讨不了好,所以要带上剩下的去找石勒汇合。
牛庆和几个亲卫先回村子里通知元立,其实也就比赵含章快这么一刻钟。
不然,大军靠近,以元立的谨慎,他一定会先带着人跑走的。
果然,牛庆刚进村,就见元立等人带上豫章王和秦王正要逃命,听牛庆禀报来的是赵含章,元立才停住。
只是依旧怀疑,他目光在那几个亲卫身上划过,刀架在豫章王身侧,对另一个同袍道:“老孟,你到前面去迎一迎,老牛留下。”
老孟应下,带着刀就飞速的混入林子中。
牛庆并不觉得被冒犯,他从老家主还在的时候就跟着元立了,知道他多疑的脾气,除非在战场上正面杀敌,不然他谁都要怀疑两分,哦,除了使君。
很快,老孟就飞跑回来,高兴的道:“我看到马上的女郎了。”
“看清楚了?”
“看清楚了,将军知道,夜里我的视力最好了。”
这也是元立派他去的原因之一。
元立终于确定,于是立即带人走出村口去迎接赵含章。
荀藩和荀组不由对视一眼,紧紧跟在秦王身侧,想要提醒他一会儿注意表现。
秦王心中忐忑,但并不打算听两位舅舅的,他是真的不想当皇帝啊。
赵含章下马,元立立即带人上前见礼,荀藩和荀组也忙簇拥着秦王和豫章王上去,她才站定,几人便躬身行礼问好。
赵含章看到豫章王和秦王都安然无恙,松了一口气,上前一步将俩人扶起来,秦王和豫章王脸色一白,不由的后退一步,被赵含章扶着的小手微微发抖。
赵军刚经历一场战争,身上都带着血煞之气,哪怕赵含章带着笑容,两位小王爷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肃杀之气和戾气。
赵含章察觉到了,松开手,往后退了两步,隔开一个安全距离,笑着冲俩人回了一礼,语气温和的道:“两位小王爷先歇息,待末将安顿好大军再来叙话。”
秦王和豫章王巴不得呢,兄弟两个立即手拉手离开。
荀藩和荀组阻止不及,只能上前和赵含章请罪。
赵含章温声安抚了一下他们,待他们不那么忐忑了才看向元立,赞道:“做得不错,你此次立了大功。”
元立一脸沉静,“此是末将应尽之责。”
赵含章点了点头,和他走到一旁,和他了解了一下情况。
元立带了两队精兵,足两百人,都是赵家军中的精锐,没想到到最后只剩下他们这几个。
元立也有些低落,“除了战亡的,还有不少人是断后离散,或者替我等引开追兵,卑职觉得他们应该都还活着。”
赵含章点头,“我会传令各郡县,让他们留意上县衙求助的人,或许能把人召回来。”
赵含章目光看向屋内火堆边的秦王和豫章王,微微抬了抬下巴问道:“两位小王爷如何?”
司马家人太多了,这些王爷虽王爵,但有实权的没几个,所以赵含章很少了解这些人。
历史上的……
历史上的愍帝和豫章王都年纪轻轻死了,别说展现自己的价值,他们的一生都掌握在别人手中,有的只是以他们名义发出去的布告,代表的是他们身后势力的想法,并不是他们的。
历史上记载寥寥,赵含章能从中得到的不多。
元立小声道:“两位小王爷相差一岁,秦王虽软弱,却还有些自己的主意,豫章王年幼,什么都听别人的。”
他道:“他又知恩,知道是使君救了他,对使君很亲近信任。”
暗示豫章王更合适做下一任皇帝。
赵含章没言语,转身进屋。
火堆边坐着的四人立即起身,荀藩和荀组想要说话,但见赵含章只低头看秦王和豫章王,身上还带着血煞之气,偶尔抬眸看向他们的目光中还闪着冷意,俩人就颤巍巍的没敢开口说话。
秦王和豫章王都紧张得脚趾抓地。
赵含章好似看不到一般,上前找了个位置坐下,见俩人还站着,她这才指了指身旁道:“两位小王爷请坐。”
第842章 第842 伐檀
赵含章在怀里摸了摸,摸出一个袋子来,打开后倒出一块干粮,她随手掰开,掰得不是很公正,一大一小的,她好似没注意,冲俩人伸出手,示意他们拿着吃。
赵含章含笑看着他们,“末将身上只有这点干粮,委屈两位小王爷了。”
这个村子里没吃的,他们这段时间都是靠着元立几个打猎和挖野菜断断续续吃些东西,许久不吃米面,此时一看到干粮,眼都直了。
豫章王咽了咽口水,想伸手,却又不敢,只能悄悄的去看秦王。
秦王也咽了一下口水,他先和赵含章道谢,然后从她手上拿过一块小的,豫章王立即快速的拿剩下的那块,也低声和赵含章道谢。
赵含章笑着看他们吃。
豫章王用力的咬了咬,小孩子牙齿尖利,尤其是那没换的小乳牙,一点也不心疼,咔嚓一声就咬下一块干粮来……
秦王也正要塞进嘴里,看见赵含章,他又拿在手里想要掰成两半。
但他把手指都掰红了也没掰开。
赵含章垂眸看他,秦王脸一红,但还是将干粮递给她,小声道:“赵刺史,您也没吃,我与您分吧。”
赵含章挑了挑眉,伸手接过,一用力便掰成了两半,她都放在手心,一并伸过去。
秦王没有犹豫,直接又取用了最小的一块。
赵含章将剩下那块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,不由笑了一下,慢慢吃起来。
三人坐在火堆边安静的吃东西,一时间都没说话。
荀藩和荀组坐在一旁,不由对视一眼,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,忐忑起来,心脏砰砰巨跳,紧张不已。
秦王此举或许只是为了讨好赵含章,让她善待俩人,不是有心想要展示什么,但很显然,赵含章是有心的。
只不知,她是更满意豫章王,还是秦王呢?
吃完东西,赵含章就拍了拍手,问道:“两位王爷年纪都不小了,在家里读过什么书?”
豫章王没说话,秦王年长一岁,只能硬着头皮先回话,“只读了毛诗和论语。”
赵含章点点头,就扭头去看一直低着头的豫章王。
豫章王小脸煞白,在赵含章的注视下小声道:“只读了毛诗。”
既然都读了诗经,赵含章便考校诗经,问道:“魏风会背吗?”
不仅豫章王,连秦王都绷直了脊背,就像是被父亲和先生考校时那样,紧张的点头:“会一些。”
赵含章:“背个《伐檀》听一听。”
豫章王两眼迷蒙,秦王也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背道:“坎坎伐檀兮,置之河之干兮,河水清且涟猗。不稼不穑,胡取禾三百……廛兮?”
赵含章微微点头,见他抓着自己的手指半天憋不出下一句来,就友情提示他,“不狩不猎……”
秦王立即接道:“不狩不猎,胡瞻尔庭有县貆兮?彼君子兮,不素餐兮……”
赵含章本来端坐着,此时却屈起一腿来,手指愉悦的敲着膝盖,听他磕磕绊绊地背完了整首诗。
她笑问:“这首诗何意?”
豫章王还是一脸迷茫,秦王学诗经,主要还是放在雅颂上,先生讲解“风”时也是粗粗略过,他实在记不得多少了。
但文学素养摆在那儿,他在心里默读了一下伐檀,便小声道:“君子不稼不穑,不狩不猎,便可得到檀木做车架,也能得猎物盈屋。”
荀藩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下来,他连忙改坐为跪,与赵含章磕头道:“赵刺史,秦王年幼,读书不精,这才曲解了诗中意。”
赵含章脸上的笑容在秦王话音未落时就消失了,她没有叫起,收回愉悦的姿态,坐直了问他,“你先生教你的?还是吴王教的?”
吴王是秦王的爹,也很年轻,刚二十九岁,前段时间在郓城城破时死的。
秦王看着跪在地上磕头请罪的荀藩和荀组,再看赵含章面色淡然,便知道自己说错了,一时忐忑不已,小声道:“是我学艺不精,忘了先生的教诲,自己瞎说的。”
赵含章想了想,嗤笑一声道:“其实你也不算说错,晋国的朝臣、文士自诩为君子的人不少,这些人啊,不稼不穑,不狩不猎,却享有数不尽的粮食车架,猎物兽肉。”
“百姓饥寒交迫而死时,他们能用珍珠铺地,绫罗挂树,”赵含章目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,“可是,凭什么呢?”
“就因为你们出身高贵些,投生时选了个好父母,做人时擅用狡诈手段,便可掠夺他人的资源了?”
秦王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,豫章王已经吓坏了,紧紧地缩在秦王身后,头都不敢抬起来看赵含章。
赵含章这才冷冷地道:“伐檀,刺贪也。在位贪鄙,无功而受禄,君子不得进仕尔。”
说罢起身离开。
等脚步声走远,荀藩这才抬起头来,整个人软倒在地,他无奈的看向秦王道:“大王,赵含章极厌恶尸位素餐之人,王太尉在时,她便多有不屑之言,最恶无功受禄之人,您怎能那样解伐檀呢?”
秦王有些委屈,“这诗我都快要忘了,哪里还记得释义?她若是问雅颂,我必能答得上来。”
荀藩闻言无奈。
这是他的失误了,他没想到赵含章会考校他们的功课,不然早就给秦王押题了。
赵含章会考校的题目其实挺好押的,她对百姓宽仁,要是问诗经,考“风”的概率就会高很多。
荀藩心中忐忑,秦王却很快将此事忘到脑后,只要赵含章不杀他,考不对就不对吧,反正他又不要当皇帝。
这么一想,秦王扭头看躲在自己身后的豫章王,心中怜惜,死道友不死贫道,这个皇帝端弟当定了,以后他日子就要难过了,还随时可能丧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