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廊的灯全熄了,尽头的阳台还留着盏昏暗的顶灯。
喻晓声斜靠围栏,侧眸看着梁庆阳抽烟,俊逸的眉眼被模糊在弥散升腾的白雾里,“都是你的?”
搁在四方角落里的簸箕,被丢满了烟头。
梁庆阳咬着烟蒂,自顾自地说:“买错烟了,这种劲儿太小了,抽起来没感觉。”
他格外中意老烟民爱抽的烟,吸上一口,吞云吐雾的感觉能一下子冲到天灵盖,只有这种猛烈的刺激,才能让他的精神保持片刻宁静,脱离烦恼。
他从口袋里摸了一根,用两指夹给喻晓声,果不其然地被对方拒绝,于是又自觉地塞回嘴里。
“OSSD把我折腾得半死,为了念个澳洲的本科,我妈紧张兮兮的,非要我再考个托福出来,我说人家学校可以免托福。一反驳呢,她又要骂我,受不了。”
“嗯,我听说了。”
喻晓声的眼神飘在半空,单手挥开蚊虫。
错以为对方不信,梁庆阳叼着烟,举起手机给他看微信聊天记录,除了橙色的大额转账外,全是留学机构的转发文章,并配有留言:儿子,好好努力[玫瑰花]。
少年声音清朗,染上笑意,“所以呢,你的新进展?”
梁庆阳摁灭屏幕,弯曲的月牙眼得意且自信,“还算顺利!中介姐姐帮我准备好了一大堆材料,说是不出意外的话,只要拿满高中学分,再走好正常的毕业手续,八月我就能出国旅游了。”
不知想到何处,他的表情变得不太开心,“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留学,没意思,我在澳洲一个朋友都没有。”
拇指打了几次火却没点着,他愈加颓丧,与消失的火光一起寂然地沉黯下去,“唉,要是能有你的脑子,我爸妈还不乐疯了,哪儿用得着绞尽脑汁走什么预科的路子,人比人气死人,同样都是富二代,你是保送清北的学霸,我呢,不学无术的二世祖。”
一绺月光沿着墙撒落了下来,正好落在少年宽大的肩榜,他蹙了蹙眉,“人各有自己的朝圣路,你和我的选择虽然不一致,但没有对错可言。”
梁庆阳的目光上下打量,游移回喻晓声琥珀色的瞳孔,他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笑意,有种疏离的矜贵感,对于不熟的人总挂着望而生畏的冷冽。
他家人一直念叨三岁看老,的确不无道理。
有的人光是看长相、举止,就知道他的未来注定会如耀月,在银河星空中夺目璀璨。
晚风拂过,宿舍楼前的大叶女贞飘动摇曳,馥郁的白花香飘满了四楼走廊的整条过道。沉默片刻后,梁庆阳凑近了一些,问出了疑惑许久的问题。
“马上就要保送了,你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办住宿?”
他很是好奇,喻晓声住的不算远,家里人似乎也疼他,从小学到高中都是车接车送。
喻晓声揉了揉眼框,回答道:“很简单,我买了新房,但还没装修好,装修的贷款,也没还清,所以我手头上的钱只够回校住宿了。”
“你没钱了!?”破锣嗓子回荡在走廊,几乎要将人的耳朵震聋, 仿佛往静谧的湖泊中掷了颗石子,好在楼层里没人被惊起。
喻晓声迅速扫了眼四周,太阳穴突突跳动,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:“再说响点。”
“不好意思…我实在没想到,真成穷光蛋了?”
“对,有问题吗?”
“你爸妈…?”
“我没用他们的钱,也不需要。”
“有骨气。”
“谢谢,走了,早点睡。”
骨节修长的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,阳台被夜色吞噬,又变回了黑沉沉的模样,寂静,寥落。
深棕色的地板在少年的踩踏下发出轻微咯吱声响。
408宿舍的门被推开一个小口,察觉到室内依旧维持着白炽灯的光亮后,少年才收起了轻悄的脚步。
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。
寝室意外空荡,只有两个人还在寝室看书,大概是临近高考,许多人受不了日渐压抑的氛围,纷纷跑访教务处,选择退宿走读,回家静心复习去了。
因此学校的宿舍多余了不少,喻晓声则顺顺利利地拿到了寝室钥匙,临时办好了住宿。
“回来啦,喻哥。”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坐在椅子上,抓着一本教科书做笔记。
喻晓声简单回应,放下书包去洗漱。
经过男生时,随风带过一股呛人的烟草味。
八人间的洗手间设计的不算小,但青春期的少年抽条发育得格外快,挺拔的脊背需要低头屈身,才能挤在这几平米的空间行动。
宽大的校服被扔到脏衣篓中,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覆盖住了少年的纷乱的思绪和疲惫的面容。夏夜无风,他沉溺在氤氲的水汽里,被磅礴云雾淹没。
手机屏幕亮起,发出莹白色的光,是有人回复了他昨天发的帖子,标题是:失恋了该换个环境吗?
底下有人回帖,说分手了最怕放不开,女生最好还是换一个崭新的圈子,这样有助于忘记伤心事。如果你从前总是围着他转,现在的结束就是一个新开始,不要再想他了,一定要为自己而活。
还有评论安慰他说女生要自强不息,别为了一个男人哭哭啼啼,抱抱姐妹,失恋固然难受,但是长痛不如短痛,必须从心底忘了他。
………
喻晓声低下头,碎短发梢滴落水珠,他随手关灭了屏幕,往精壮结实的胸膛上抹开了沐浴露。
看到这些留言,他喉中一梗,不知如何作答,难道他的语气很像一位失意少女吗?
短短数月犹如永恒漫长,少年承认自己的确为了姐姐神魂颠倒,陷入狂恋之中,享受着恋爱的滋味也在悄然期盼感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。
不过他没有等到结果,姐姐就像是他经历过一场绚丽而荒诞的梦境,在某天蓦然清醒后,人间消失。
只剩下他一人承受清晰无比的记忆,刻骨铭心的痛感不分日夜地提醒着他,那个女人来过他的生活。
她是一只飞鸟,点水般掠过而不留一丝水痕,而他是潜伏在池底的怪物,积攒越过水面的勇气,不亚于一场孤注一掷的死亡赌博。
水柱由小到大,逐渐吞没少年的身材。盘结的雾气缭绕在整间浴室,广藿调的香气分子溶入空气,而他脑海里盘旋的全是那张深刻心底、巧笑倩兮的面容。
一旦抓住猎物就不会松口,这是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,以十足的耐心去等待。
既然飞鸟曾垂幸自己,为什么水怪不敢博弈呢?
马上,他就会破水而出。